最近,曾经在去年的抗疫工作中担当主力的张文宏大夫又惹上了麻烦。
7月29日的时候,他发了个微博,提醒公众:疫苗并不会将病*清零,而只是会降低流行程度和病死率。学会与病*长期共存。他说“世界上大多数病*学家都认可这是一个常驻病*,世界要学会与这个病*共存”。未来选择的方式是“回归正常的生活,同时又能保障国民免于对病*的恐惧”。
可是这些话话音未落,就招致了一群人的口诛笔伐,有人角度清奇,认为张文宏的长期共存说是“投降派”,和英美主流观点一致,因此是崇洋媚外,缺乏文化自信。某著名极左网站,更是直接把张医生拉入“汉奸”黑名单,称其为“当代汪精卫”
特意去查了查,高强部长是经济学出身,而张文宏大夫则是医学科班毕业,两人行文的说话方式也差别很大:张大夫是在就事论事的进行科学讨论,而高部长用的则全是火药味儿与正能量齐飞的*治口号。他俩其实压根就没在一个频道上说话。
其实仔细回想一下,自从去年张大夫说“喝粥没营养,要喝牛奶。”激起一帮人骂他汉奸之后,他跟他的绝大多数反对者都从来没在一个频道上说话。张大夫谈的只是医学和防疫,是他自己的观点,可能不对,但反驳也需要用科学的方法。但一堆人络绎不绝的上门找他打架的时候,总在扯各种大词儿:爱国、文化自信、“有你无我、你死我活”;扣各种帽子:汉奸,投降派,“当代汪精卫”。
对新冠病*,到底应该“清零”还是“共存”,这事儿过于专业化,我们暂且不谈。但张宏文大夫的这种遭遇,却让我想起了医学史上的一段往事——一种正确的科学、或者至少是医学观念,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呢?
有个公案,无论在医学史还是世界*治史上影响都特大,给大家讲讲这个故事:
1
我们的故事得从美国建国初期一位“祖传老西医”开始说起,此公名叫本杰明·拉什。
如果你熟悉美国建国历史,你会发现这位“拉大夫”那真是响当当有一号的人物,因为他不仅是“老西医”,而且是“老革命”: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,他被选为宾夕法尼亚州的代表,参加了大陆会议,在《独立宣言》上签了字,所以也算美国的国父之一。华盛顿、杰斐逊、亚当斯这些人,跟拉大夫都是谈笑风生的挚友,关系铁的不行。
而且拉大夫人品还特高尚,他反对死刑、提倡女性教育,还反对蓄奴,而同时代其他“美国国父”中很多人自己还在蓄奴(如华盛顿),像拉大夫这么三观极正的人,真是少见。
拉大夫在学术上更是高明,他在作为西医的基础科学化学上颇有建树,美国的第一版化学教科书就是他写的。
在医学本行上,拉大夫被称为“美国精神病学之父”,草创了对精神病人的观察和分析模式。他还一手创建了美国医学教育体系,在18世纪末,美国医生中有四分之三是他的学生。
在医疗实践上,拉大夫也不遑多让,他在费城开办了一家诊所,因医术高明被称作“宾夕法尼亚的希波克拉底”。
希波克拉底是西方的医学之父,所以这个赞誉相当于咱中国的“华佗再世”“扁鹊复生”,咱一些老中医诊所的锦旗上常写的那种。
但拉大夫什么都好,但就在一个问题上特别轴:他跟某“绿豆神医”鼓吹吃绿豆包治百病一样,执着地相信放血疗法包治百病——甭管你啥病,放点放血就好了。
只不过吃绿豆包治百病是骗术,只为要钱。
而拉大夫放血包治百病是真信,真的要命。
2
要说放血疗法这事,也算西医的一个执念。因为“医圣”希波克拉底就推崇放血,而且他还有一套听起来特有道理的理论:希老认为人的生命依赖四种体液——血、粘液、黑胆汁和*胆汁;这四种体液分别对应空气、水、土和火这“四素”(类似中医的“金木水火土”这五行)。希老又指出,血在四种体液中是占主导地位的,会“过剩”(类似中医的虚火亢旺),所以没事放放血更健康。
到了希腊另一位西方医学先贤伽林那里,又将放血疗法进一步理论化,他提出人体皮下血管和身体各个内脏是有联系的(类似中医的“相表里”),所以哪里得病在哪里放血,要有讲究,不能乱放。例如放右臂静脉的血治疗肝病,放左臂静脉的血治疗脾脏病……其体系之完备、复杂和讲究,极其类似咱的针灸。
有了医圣古贤们如此自成体系的理论体系打底,后世的西医们当然也就撒欢地放开了。中世纪欧洲由于放血疗法太受欢迎,正规医生供不应求,教会授权理发师也提供放血业务,还颁发了一个沿用至今的特许标志:如今理发馆门口旋转的红蓝白的筒子,红色是动脉血,蓝色就是静脉血,白色是绷带,合在一起就是暗示给人放血的标志。
理发师们还发展了一整套的放血操作规程和工具,其中切割血管的刀片叫“柳叶刀”,当今最著名的医学杂志《柳叶刀》的名字就是来自放血用的刀片。
当然,西医的放血疗法闹得如此之凶,并不意味着它真有用。现代医学告诉我们,一个正常成年人失去毫升血液就会危及生命,而当时的放血疗法经常超过这个量。这导致了大量病人不是死于病症,而是死于放血,其中不乏法国国王路易十五、英国国王查理二世这样大人物。
但西医们不为所动:死的人是他们病入膏肓治不好了,古圣先贤那么博大精深的理论,历代医生两千多年的实践摸索,我们在医学院学了那么久的专业知识,怎么可能有错呢?不懂不要乱说!小心告你诽谤!
3
德高望重的拉大夫就是放血疗法的支持者,还是特狂热那种,碰上小伙子失恋了,他的医疗建议都是:“少年,老夫看你心气郁结,定是虚火过旺,来,到我那儿去放个血吧!”
也是事有凑巧,年,正赶上费城*热病大流行,十分之一的人口死于非命,一半的人都跑光了。
但拉大夫本着医者仁心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,奋战在抗疫一线救人。他对抗瘟疫的主要措施依然是给人放血,病得重那就多放点。为了遏制疫情,拉大夫不眠不休,每天要给几百个病人排队放血。一时间,他的诊所后院里血污遍地,宛如屠宰场。
这样的奇景,引起了当时旅居费城的一位英国记者考伯特的注意。考伯特没有简单地被拉大夫的高尚医德感动,而是耐心做了个跟踪调查,结果发现,接受拉大夫放血治疗的病人死亡率居然高达50%以上,远高于不接受治疗的*热病致死率。
一句话,得了*热病,找拉大夫放血?让你离天堂更进一步!
查清楚后的考伯特立马写了篇报道发回英国,列举了详细的调查数据,证明拉大夫的诊所去还不如不去。特损的是,玩世不恭的考伯特还在报道中“猛夸”拉大夫和他的学生们“为人类人口的减少做出了不可磨灭的杰出贡献”——那会儿英国正好盛行马尔萨斯人口论,觉得人多了是祸害。
拉大夫看到这则报道当然怒了:我不顾个人安危冲在抗疫第一线,你个不懂医学的小记者敢这么诽谤我?
而且更特么要命的是,考伯特这个小记者是个英国人,要知道当时美国独立战争刚打完,美国国内反英情绪正是高涨的时候,考伯特这时候写这种报道,抹黑拉大夫这种独立战争元勋最为得意的放血疗法,你这什么性质的问题?你这是给境外势力递刀啊!你这是医学上的保皇*啊!“18世纪的汪精卫”啊!
万幸的是,当时的美国还比较讲法律。于是考伯特只是被拉大夫告上了费城法院。
这个案子根本没悬念:一边是德高望重的开国元勋、医学泰斗、抗疫英雄拉大夫。另一边则是小记者考伯特和他身后不怀好意的前宗主国英帝国主义。而两人争论的问题,是西方已经传承千年,被奉为圭臬的放血疗法。
费城法院没含糊,干净利落地给考伯特开了美元罚单。
这个判决也是够严的。
美元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,同时代一个健壮黑奴一年的劳动价值也就美元。
小记者考伯特这得赔到什么时候去啊?
但案子判下来,拉大夫根本没顾上为严惩造谣者而开心,因为他的一位重要客户兼朋友病了,他得赶紧去救。
这位新病人就是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。
年末,华盛顿在一次骑马着凉后感冒嗓子疼,他平日就受私人医生兼铁哥们拉大夫的影响,是个放血疗法的信徒,经常自己给自己放血治病。这次感冒后立马放了两次血,没想到越治越不舒服。
于是华盛顿感慨,放血疗法果然博大精深,自己学了这么久还是不得其法,得找人家专业的来!
正好拉大夫此时官司已了,华盛顿急招他过来会诊,拉大夫见好友被病痛折磨,十分心痛,立刻施展高超医术,分三次在不同部位给华盛顿一口气放了毫升血(相当于其总血量的一半)。
血往盆里哗哗的流,拉大夫还跟华盛顿科普呢:老华啊,你看你虽跟我研习多年,但还是未得放血疗法之精髓,这放血位置就不对,量也不足……
华盛顿闻言连连点头,同时却不住地翻白眼,不久就晕过去了。
应该说,拉大夫的医疗效果那是十分显著的——药到病除……人也除。
当天晚上,华盛顿就与世长辞了。
估计拉大夫痛别挚友的时候可能还感叹了一句:任我医术高明,放血疗法神妙,也没能救了华盛顿的命啊!果然药医不死病,死病无药医啊!
4
不过在大洋的那一边,小记者考伯特那篇“诽谤”拉大夫的文章却引发了